罗新 | 从坝顶遗址反思拓跋祭天

2025年06月12日 09:58

6月5日,湖南大学岳麓书院邀请北京大学历史学系罗新教授讲学,主题为“从坝顶遗址反思拓跋祭天”。岳麓书院历史学系助理教授李屹轩主持讲座。

讲座开始,罗新教授对坝顶遗址与拓跋祭天这两个核心概念作了细致解读,并着重说明拓跋祭天不等同于北魏祭天,是因北魏经历了从鲜卑文化到汉化的巨大变动,拓跋祭天特指北魏平城时期的祭天。

接着,他介绍了坝顶遗址的考古发掘过程和学术研究现状。坝顶遗址位于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武川县大青山乡,在1980年代已为研究者所知,但直到2014年,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才首次对其进行详细考察。依据考察、发掘的成果,张文平教授将此处遗址命名为“坝顶圜丘遗址”,初步认定该遗址属于北魏时期,且与祭天有关。2019—2022年继续进行了4次发掘,揭示了遗址的内部构造。2020年,坝顶遗址入围该年度全国十大考古发现,获得了官方认可的名称“内蒙古武川坝顶北魏阴山皇家祭天遗址”。

张文平等学者所认为,这一发现填补了北魏乃至整个魏晋南北朝皇家祭天遗存的空白。对于这一观点,罗新教授表示认同,但也指出发掘者对坝顶遗址的性质认定用语过于绝对,且将其兴建、毁坏时间与“阴山却霜”和“六镇之乱”联系起来有待商榷,忽视了学术的严谨性。尤其是不少学者直接认定坝顶遗址的同心圆结构为“圜丘”,可能是存在问题的。这一看法,忽略了北族文化传统尤其是祭祀的传统在武川一带的顽强延续,简单地将草原的文化传统与中原文化强行比附。坝顶遗址中的同心圆结构不一定非要是中原王朝祭天活动中的“圜丘”,而可能只是延续草原民族长期以来有别于中原的另一种形制。同样,要说明坝顶遗址用于祭天,也不必费力证明遗址的圆形结构就是“圜丘”。

从坝顶遗址所反映的北族传统出发,罗新教授又延伸出四个相关问题。

其一,尽管《魏书·礼制》将北魏平城西郊祭天坛描述为方形,但根据各种史料推断,这一记载很可能是有误的,祭天坛应为圆形,正如坝顶遗址所展现的样式。同样,坛外围的垣墙也应该是圆形的,这样才与北魏君臣骑马绕坛祭天相符合。

其二,史书中提到的北魏祭天仪式中所立的七根或四十九根“木主”(或称“木人”),是当时记述者误将其比附中原传统用于祭拜的“木主”。实际上,这些木杆应该是用作悬挂祭祀的牲肉。另外,按照拓跋传统,在皇帝(可汗)即位后第一次祭天之时,会树立七根木杆,以后每年递增七根,如果新的皇帝(可汗)即位,则将之前的木杆全部拔除,继续从七根开始逐年递增,直至献文帝禅位给孝文帝成为太上皇,下令此后祭天用的木杆一律为七根,不再增加。

其三,坝顶遗址及其他一些北族祭祀遗址中,发现的牲畜骨骼只有头骨与四肢,这应是因为宰杀马羊之后,头与四肢作为牺牲悬挂于木杆上,祭祀后就地掘坑掩埋。

其四,有文献记载突厥等人群有用人作为牺牲的祭祀传统,这也许是内亚各人群长期共享的祭祀实践。

罗新教授在讲座中向听众展示了对于文明多样性、多元化的深入探讨,同时启发人们思考将考古发现用于历史研究中应当注意什么样的问题。这些问题,对于当今的历史学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互动交流环节,现场听众积极发言并提问,其中也有不少书院学子和校外研究古建筑的学者。罗新教授就相关问题与大家展开了深入交流。讲座结束后,不少听众手捧罗老师的书,自发排队等候签名。此次签名活动持续了半小时以上,反映出听众对于北魏拓跋祭天遗址考古新发现、文明多元化及史学反思等问题的关注。(文/孙梓宾)

【主讲人简介】

罗新,湖北随州人,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知名历史学家,在魏晋南北朝史、民族史等领域成果斐然,影响力巨大,被《中国新闻周刊》评选为2023年度学者。代表作有《中古北族名号研究》《王化与山险:中古边裔论集》《黑毡上的北魏皇帝》《从大都到上都:在古道上重新发现中国》《漫长的余生:一个北魏宫女和她的时代》等,并在《中国社会科学》《历史研究》《中国史研究》《民族研究》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多篇。